库尔勒·烤全羊
“来,来,来!快来品尝!外焦里嫩,烤鸡,烤全羊!”
大声吆喝的,是一位新疆维吾尔族汉子。阔脸,浓眉,高鼻梁,上唇蓄满短胡髭,浓黑细密,头发已经花白,脸上却没有多少皱纹,看上去,也就四十多岁。中等身材,胖而敦实。上身穿黑色内衣,外面又敞穿一件白底深赭色竖条花纹内衣,凸露滚圆的肚子。一副金边黑腿眼镜,让他有了几分文气。手腕上,带着宽而厚的手镯,金黄而炫目,也不知到底是黄金还是沙金。
他的吆喝,是浓重的维语底子的新疆普通话。几乎一字一顿,发音重浊,前鼻音和后鼻音不甚清晰。
吆喝的同时,他两只手也在忙碌着。拿着几串羊肉烤串,在长条烤箱上来回翻滚。烤箱上,炭火通红明亮。羊肉串,在炭火之上,吱吱作响,腾起一片烟雾。烟雾里,浓香的烤羊肉味,夜猫子一样,悄然乱窜。
烤箱旁边,有一不锈钢铁长摊桌。桌面上,摞着烤全羊。烤全羊,肥嘟嘟,通体金黄晶亮,泛着油光。桌面上的横杆上,垂吊着烤鸡。亦是焦黄油渍。不锈钢摊桌上,还挂着一个牌子,牌子上,印着维汉两种文字,维文,曲里拐弯,不认得,汉文字却再明白不过——七个字,“库尔班大叔烧烤”。
想必,那位戴眼镜和金手镯的维族汉子,就是库尔班大叔。
他身旁,站着一位维族大婶。肤色白净,身材亦是胖而敦实,一身黑底白花薄纱衣,头上裹的,也是黑纱巾。两边耳垂上,各吊着白玉耳环,腕上也戴着金灿灿的手镯。想必,一定是库尔班大婶。
2007年7月中旬某一天,薄暮时分,南疆库尔勒市金色世纪广场附近,一座露天烧烤城。烧烤城里,大大小小的烧烤炉得有好几十个。也有一些挂着肉的架子,架子上,挂着好些宰好扒了皮的完整动物肉体,肥嘟嘟,白亮亮,一头得有两三百斤。一开始,我心里疑惑,低声对身旁的人说:“这怎么看都像大肥猪啊。”
“别瞎说,肯定是羊!维族人不吃猪肉,忌讳这个!”
家乡的羊,别说二三十斤重的山羊了,就是绵羊,能有七八十斤,也挺罕见,这里的羊……不由又低声惊叹:“新疆的羊,咋这么肥啊?”
烧烤城里,满是人。除了卖烧烤的,就是想吃烧烤的。
想吃烧烤的,有汉人、维族人、蒙古人、哈萨克人,也许还有其他民族的人,分辨不清。男男女女,老老少少,高高低低,花花绿绿,在烧烤摊里悠闲穿梭,每一双眼睛,都密探一样,挨个巡视着各种各样的烧烤。有的,就坐在矮凳上或者塑料圈椅上,围着一张长条矮桌或者圆桌,摆出一副饕餮吃相,呲牙咧嘴,不停地啃和嚼,紧忙活,每个人的嘴和脸,皆油渍麻花。
我们一行七八个老师,那天的前两天,刚从内地家乡来到库尔勒的一所私立学校。前一天,安顿停当。那天,吃过午饭,就由苏主任带领,在市中心的金色世纪广场及周围遛了一下午,一个个,瞪大一双好奇的眼,欣赏广场里的花草树木、雕塑、流水、穿着民族服装的维族人、哈萨克人和蒙古人,逛商场、书店,看巍峨的市政府大楼。
恍惚之间,已临近下午十点钟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肚子也咕咕噜噜叫唤起来。苏主任善解人意,笑嘻嘻,说了一句;“饿了吧?我请你们吃正宗的新疆烤全羊。”就把我们带进了烧烤城。
一行人踱到库尔班大叔的摊位旁,库尔班大婶仿佛火眼金睛,大老远就看穿了我们的心思,我们还没有走到她的摊位跟前,她就连连摆着手跟我们打招呼,“来来来,几位老板,正宗的库尔班大叔烤全羊,走过,千万别错过。”
亦是带着维语音底子的新疆普通话,亦是一字一顿,却清脆柔和,极具亲和力,扯着甜而腻的黏条,赛过新疆哈密瓜。
她一边热情地召唤我们,一边将一张白色塑料圆桌周围的椅子逐一拉开,招呼我们坐下。
肚子咕噜的饥客,很禁不起别人请吃的热情,库尔班大婶的热情,将我们一行人,妥妥地按坐在那张白色塑料圆桌周围。
苏主任依然一脸笑地询问:“吃烤全羊吧?”
也记不得谁先说了:“当然吃烤全羊了!烤羊肉串,咱们那里有,吃过!烤鸡,不稀罕!稀罕的,还是正宗的新疆烤全羊!”
众人便响应:“是啊!是啊!就吃正宗的新疆烤全羊!”
苏主任重点要了烤全羊,又捎带着要了另外几个下酒菜。当然,还要了能降温解暑的冰镇啤酒。
现成的烤羊肉,按照苏主任指点的地方,库尔班大叔切下一大块来。肉,剁成碎块,带肉的骨头,拆解开来。再将肉和骨头分开来,分装进两个一尺多口径的大圆盘子里。一盘子,足足有三四斤重。
烤羊肉的外面,焦黄,油漉漉;里面,鲜嫩,晶亮。煞是好看。浓郁的烤肉香,热气腾腾,哧溜溜,钻进鼻孔,钻进心里。咕噜噜的饥饿,浓郁的烤肉香,驱走了每个人的矜持。一个比一个,像馋猫,急吼吼,吃起来。
不带骨头的,直接送进嘴里。带骨头的,使劲地啃。嘎嘣,呜噜,在每个人嘴里,断断续续,低吟浅唱。嘎嘣,是嚼动焦脆的外皮的声音。呜噜,是咀嚼嫩肉的声音。每个人的腮帮子,都鼓得老高;腮帮子上的筋脉,也跟着活蹦乱跳。每个人的喉结,也都急忙上窜下跳。
各人的吃相,各有千秋。这一个,低着头,啥都不看,趴在桌沿上,全神贯注,一个劲儿地嚼吧。那一个,一边紧吃,一边笑嘻嘻,看着身边的人,看是看,嘴却从不停止咀嚼动作。再一个,大概爱啃腿肉和羊脊骨,嘴里啃着,眼睛还盯着盘子里的,终于憋不住,腾出一只手,拈起一根羊腿,放到自己面前的盘子里,占着。还有一个,爱吃烤羊肉的外皮,看见焦黄的外皮,眼里就放光,嘴里嚼着,一连串的嘎嘣声,如行云流水的音乐,不绝如缕。
每个人,都顾不得说话。每个人的嘴边和腮上,都油腻腻的。
吃烤全羊的的过程中,我抽个空隙,去问库尔班大叔:“架子上挂的那羊,又肥又大,是啥羊啊?”
库尔班大叔一边忙活着,一边告诉我:“羯羊啊!”
我*一次听说,有些莫名其妙,又问库尔班大叔:“羯羊是啥羊啊?”
“阉掉的公羊啊!公羊阉了,才长得又肥又壮,也没有膻气。没阉掉的,膻气大得很!烤全羊,用的是一两年的嫩羯羊,肉质鲜嫩得很。”这一次,他说话显得顺溜许多,不过,还是打哏。“很”,在他嘴里,跟“哼”一个音。
“一只烤全羊,得烤多长时间啊?”我又忍不住好奇心,问库尔班大叔。
“四五个小时呢!麻烦得很!”
问了库尔班大叔,回去继续吃,再仔细品咂。还真是,这羊肉,浓香馥郁,却没有腥膻味,而且,肉质鲜嫩软烂,稍微嚼动,就酥酥地分解开来。要是跟内地的羊肉比的话,几乎就是秋风萧瑟里的干枯老藤和初春乍然开放的新鲜花朵的差别。
新疆的大草原,无污染,草儿鲜嫩肥美,吃大草原的草长大的羯羊,自然肥硕,肉也特别鲜嫩。再加上维族人特制的调味料,果木炭的天然清香,漫长精致的烤制过程,烤出来的全羊肉,自然肥美鲜嫩。
有人啧啧赞叹起来:“吃了这新疆的烤全羊,再回到咱老家吃羊肉,不跟吃棉花套子一样吗?”
不一会儿,两大盘子,如疾风卷过,一干二净。苏主任急忙又招呼库尔班大叔,让他再烤两盘。很快,两盘烤全羊肉,又端了上来。
苏主任依然笑意盈盈,提议道:“烤羊肉吃一气了,缓缓口,喝点啤酒吧!”
大家似乎才想起喝酒的事来,各自端起自己面前的啤酒杯子,相互碰了杯,仰起脖子,咕咚咕咚,一顿狂饮。然后,放下杯子,依然吃羊肉,叨小菜。再喝,再吃,再叨。
直到每一个人都打着饱嗝,脸也红扑扑的,才有人拍着肚子说:“饱了!饱了!”众人也才恍然惊觉,原来烤羊肉填满了肚子,肚子已经鼓胀,才悻悻作罢。
我们七八个人,都是生平*一次到新疆,到库尔勒。那一天,*一次吃上正宗的烤全羊,一个个,变成了饕餮客,馋相毕露,吃相不堪,老师的书生模样,都脱了形,散了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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