行走在陡峭的季节
因为山的沉睡是被春风慢慢叫醒的,土地的表情是一天天逐渐变得活泛的,所以春天给人的感觉,性子很慢,面子很薄,脚步很轻,一点一点渗透,一层一层润泽,如初恋的女孩,扭扭捏捏,犹犹豫豫,悄无声息。
这种慢条斯理的节奏,就像我们幼小时的成长,就像芽苗怯生生地露出地面,几乎看不见增高,看不出变化,觉得长大真是一个好长好长的过程。
秋天的到来恰恰相反,立秋的哨子刚刚吹过,白杨树的叶子便开始卸妆,爬满墙头的丝瓜秧子便打算退场,原本青丝繁茂的山头也显现出谢顶的颓势。尤其是风,变脸变得好快,早没了春天那副温情和蔼的态度和耐心,一场比一场冷漠,一阵比一阵慌张与凌乱,总是急着赶路似的,被什么追着撵着似的,丢盔卸甲,不顾体面。
相比于春天,秋天的到来也就更易于激起人们对季节的认识,对时光和岁月的感慨,更让人情绪化,文化和悟化。那些人生走到秋天的男人和女人,都会在越跑越快的疾风中,不约而同地发出一声叹息。
是的,生命的凋落比落叶还快,还急,容不得商量。红颜消退,明眸皓齿突然暗淡无光,从头到脚一切藉以骄傲的资本相继丢失和背离,如一棵尴尬的老树,灰头土脸地呆立在送别的路口。
很惊心的变化在秋天,很陡峭的落差也在秋天。似乎牙齿动摇只需要一粒豆子,头发变白只需要一个晚上,天地间万千彩艳的转身辞别只需要一场霜寒。一切来不及准备,来不及收拾,来不及挽留,便被拿走了,失去了,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而所有失落的,全都是美好,全都是我们生命的至宝,至爱至亲。
那些把时间拿给儿女的儿女的人,把工作间,KTV,美容院的席位让位给年轻代的人,属于自己的空间日复一日地收缩,话语权也一再打折,至多也就还能在老同学聚会上偶尔露一下峥嵘,在夜晚的广场上抢占一块地盘,扭摆一番赘肉的腰身。
等我们终于明白,脸蛋上的一抹红晕原来如此短暂,眉眼间的一次顾盼原来如此娇嫩,唇齿间的一缕清新原来如此珍奇的时候,我们已经永远失去了这一切,昨日黄花已经一去不返。
幸好还有果实,它们悲壮地守候在绿叶稀疏的枝头。于日渐萧条的大背景下,柿子们红艳欲滴,石榴们热烈似火,密集的山楂果在夕照与晚霞里做着很后的燃烧,一同向阳光的哺育,大地的滋养,爱人的陪伴,感恩,谢幕。
幸好还有思想,思想总是在秋后发光。风带走了浮尘,冷静了山川,它让一切活着和站着的成为了智者。崖柏数算着年轮,老鹰整理着记忆,南飞的雁阵在天上书写着诗行,沧海桑田在编排着万物万灵的前世今生。
一切都会结束,一切都将持续。季节无论多么陡峭,前路无论多么苍茫,所有对美好的拥有并不取决于拥有的时间,而是从对美好的懂得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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