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盛龙
女儿小酉幼时很瘦弱。印象中的小酉总是定格在两岁多时，二尺多高的个子，宽脑门儿，大包儿头，几根根稀疏的淡黄头发，圆圆的眼睛，瘦削的小脸儿黄黄的，时不时说出一两句让人又好笑又辛酸的短句。
女儿刚生下时又小又瘦，没有母乳，只能吃牛奶，消化不良，刚满月就住院治疗。到一岁九个月时，共住院四次。总是吃药，打了不少针，熟悉了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，不在乎吃药，不害怕打针。那一次，当妈妈的将孩子留在医生身边，去送化验单，返回诊室，医生赞许，这么小的人儿还跟人交谈聊天呢，说裤子上有熊猫吃竹叶，衣服上有小白兔，一口气说了十多种动物。医生说孩子缺钙，给开了一些钙片以及其它药带回。
就在女儿第四次住院时，我从拉萨回到北京办事。我清晰地记着那个日子：1985年11月4日。回到家门口，门锁着。邻居大娘说：“孩子住院了。”我赶去医院，路上正在卖冬储大白菜，寒风呼啸，迎面碰到孩子她妈，黯然神伤。走进病房，孩子从病床上张开双臂扑向我，我抱起她，感到像一只蝴蝶般轻飘飘的。我是在女儿一岁三个月时离京进藏工作的。远在边疆，女儿刚会说话就早早地从地图上认识了拉萨，用手指把标示拉萨那个地方摸得黑黑的。
孩子只会说点短语句时就明白不少事理，特别是关于身体和医疗的，看到妈妈换衣服，就说：“妈妈脱衣服，着凉。”妈妈说：“着凉了怎么办哪？”“着凉了，咳嗽，发烧。”她用两手食指尖同时扎向脑门，大声说：“阿姨打针，扎脑门儿，跨——！”
别人家的孩子都害怕打针，我家孩子有声有色说打针，觉得好玩儿似的。
妈妈正忙着备课，小酉走过来，手摸着额头，说：“妈妈，我脑门儿有点儿热，还有点儿咳嗽。”接着，干咳两声，“给我一点儿药。”
妈妈摸摸她的脑门儿，没事啊，给她一个钙片。
别的孩子都怕苦味，不肯吃药，家长哄着吃，或者硬灌，我家孩子竟然经常讨要药吃！
喜欢吃药，不爱吃饭。这就是我们家的孩子。
这孩子，吃饭得哄着吃，得给她讲故事。妈妈讲，大树爱听故事，听着听着，长出耳朵来啦！这就是木耳，吃下去肚子里故事就多啦。于是小酉大口吃。爸爸追着她吃饭，吓唬着骂着她吃饭，罚她吃饭，嘉奖她吃饭有功，升旗奏鼠歌发奖状。因为孩子甲子年出生属鼠，歌词是从“两只老虎”改的：“两只老鼠，/两只老鼠，/跑得快，/跑得快，/一只没有耳朵，/一只没有尾巴，/真奇怪，/真奇怪！”
每当饭后，小酉并没有吃下多少，总是故意歪歪地挺起肚子，说：“我肚子鼓鼓的！”向妈妈邀表扬。妈妈问：“肚子里装着些什么？”小酉说：“饭，菜，还有学问。”
小酉时不时拍着肚皮，说：“瞧，我都胖乎啦！”
孩子不到两岁就连续住院几次，个子长得不多，体重增长不快，身体瘦弱，但从某种意义上却可以说是因病得福。父母和孩子因为住院接触社会，增长了见识。别的家长给小小的孩子买画书讲故事，我们也跟着做，早早地培养起孩子的学习兴趣，激发起孩子的求知欲。孩子刚会说话，只能嘣两个字三个字，还连不成完整句子时，就能指着画书会意，说名称，乃至讲故事。自己脑子里装了不少故事，总是缠着妈妈要求讲故事。妈妈有时候累了困了，讲着讲着说胡话，小酉摇着妈妈的手臂说：“不是这样的！不是这样的嘛！”两岁多的孩子，就开始有自己的一摞一摞的书啦！小酉两岁十个月开始认字，满三岁时识字300个，三岁多一点儿就开始读小学一、二年级语文课本。四五岁时，读书很快，嘴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，读得倒不过气儿来，就改成默读。五岁半时抱着一本《西游记》打动了老师，被破例提早收录入学。
小酉刚发蒙时，虽然年龄小，但是因为“识文断字”，经常被老师指派帮着发作业本什么的。毕竟比别的孩子小一岁多，加上体弱，小酉在小学期间体育达不到“良”以上，这就不能评“三好学生”，没资格上重点中学。幸有在奥林匹克数学学习和竞赛中成绩突出，被选录入北京师范大学附属实验中学理科实验班。上初中以后，小酉长跑短跑在女生中总是数一数二的，体育成绩总是满分，从此身体强壮起来。
在父母的印象中总是那样瘦小的弱不禁风的女儿，突然就长大成人了。父母常常作女儿幼时的神态，说她两岁多时候的话。爸爸骄傲地挺起肚子，拍拍肚皮：“瞧，我肚子鼓鼓的！”妈妈柔声柔气地说：“我脑门儿有点儿热，还有点儿咳嗽，给我一点儿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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