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树_1

来源: 文学常识城 时间:2021-07-01

树始终是我心中很喜欢的意象。它不似秋水轻浮,不似长山笨拙,它扎根在土地,然后便一季接着一季,一年复着一年,繁茂替着萧瑟,它是土地很忠贞的爱人,离开便是容颜的枯萎,生命的死亡,它是时间很勇敢的战士,用年轮书写一句话的战书,交给历史,千秋万载。

某个徽州村落,村民们很敬畏的是一棵老树,那是一株红杉,靠近根部的树干被砍去大半,却靠单薄的树皮支撑起了千年枝桠,愈发葱荣,传说砍它的人快要得手时,被一个老者发现,面对血气方刚握着斧头的青年,老者只是说了一个关于这棵树的传说,那人便丢下斧头落荒而逃。在我的老家,流传着一个传说:有一个人为了赚钱,砍去了村中山上的一棵古树,触怒了树神,后来他的大儿子在树原来所在的地方摔死了,没过几年二儿子在那摔死了,又过了些年,三儿子也在那摔残了,后来三儿子在山上盖了一座小庙,发誓再也不下山来。如今只有庙还在,只有传说还在。树就这样以它挺拔人间的生命力,创造一个又一个传说,顺理成章地被人们神化,它们好似有一种亘古的力量,静默地震慑着世人。树,好像一种信仰。

而在我心中,树从未被神化,更多是被诗化。那日在书店,翻了几页《沉默的大多数》,王小波所传播的自由主义是我无法深悟的思想,我只是突然想到,如果树有传,那题目可为《沉默的大多树》,树高大,却沉默,树坚定,却沉默,树成长,却沉默,树似乎隐忍着一切风雨与骄阳,小树便如不会说话的婴儿,舒展怀抱,老树便如历经苍桑的老者,微笑慈祥。慈祥,或许是人在一生赤足踏遍沟洫后得到的很高评价。总会想起老家村中的奶奶,或许是因为听力已经老化,或许是因为满口的牙已经脱落,又或许她是习惯了沉默地过着生活,她始终只是缓慢地操持着各种家务,很少说话,但她爱笑,爱对着子子孙孙们笑,爱对着来去匆匆的客人们笑,笑容里尽是温暖和慈祥,仿佛从未经历过世事晃染,只守着一颗洁净如初的心,从摇摇学步,到步履蹒跚。这或许是那个物质普遍溃乏的年代留给那一代人很宝贵的财富。

而今的世界,是另一场兵荒马乱。

住了十多年的地方终于面临拆迁了,拔地而起的高层建筑,颇有改头换面扬眉吐气的味道,我却依然记得小时候,坐在爸爸自行车前面的杠子上,*一次来到这个地方的感觉。小时候喜欢从阳台栏杆的镂空花纹里看下面的一切,窥视着独门独户的人家大院里种满的树,还有时常趴在院子边上的大黄狗。当我的个子长到阳台栏杆那么高的时候,我便踮起脚尖往外看,会看到远处养鸽人的鸽子绕着圈儿地在微蓝的天上飞,发出空明的声音,会看到那户人家的烟囱像山顶的亭子,里面好像还坐着一个孩子。当我不再需要踮起脚尖的时候,我终于看到了阳台之外的一切,夏夜楚楚动人的星空,浮云之下连绵的山峦,还有那座神奇的院子里各种各样的树,我甚至还在某一年生日那天,看到一只纯白又拖着尾翼的蝴蝶,在快被一只追赶而来的鸟啄住的时候,躲进一棵高耸的衫树里,那只鸟便飞上了衫树尖尖的顶端,悠闲地站定。如今我却不知道这一幕是否真实,那棵衫树早已倒下,我来不及思考那么巨大的残骸会被下葬在哪里,那只蝴蝶已经失去了栖息的地方。这一切是因为城市要发展,经济要发展,所以人们在大地上动刀,给旧城整容,我看着满目的土黄,像卸了装的网络美女,打了一半的地基因为长期的降水,成了一池池泥浆,怎么看都像横流的物欲让大地长出的脓包。如今那座院子的树被砍去大半,盖起低矮简陋的平房换取面积,只留下边角几棵,被挤成忐忑不安的姿态,但就是这几棵树,还是吸引来了翠绿的小鸟,大黄狗虽已不在,却有猫在它旁边睡觉,用庸懒给花花世界很好的装饰。这就是树,在很恶劣的环境中,还是荫庇一方,守住并竭力创造着自己的世界,尽管与大环境早已格格不入,也注定终将消失。

这是个树一棵棵倒下的时代。

老者再也拦不住那个青年了,不是每个人都能幸免于很后一板斧,连同那些信仰,一切都是传说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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