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七年有余了,但是父亲慈祥的面容时常在我的梦中出现。他与我促膝谈心时,眉头紧缩,语重心长,那字字铿锵的声音长长的响在耳边,我感觉父亲仿佛还健在人世。爸!我几次喊着父亲从梦中醒来,倚在床边,揉开朦胧的睡眼,此时,深深的遗憾、歉疚和痛楚一阵阵涌上心头。
小学那时,父亲在供销上班,经济还算宽裕。我虽然排行老三,上有哥哥姐姐、下有弟弟,但是父亲很宠我,大概因为我很乖吧,性情温和,读书的脑袋又特别好使,每次期末考试我都要领一张奖状回家,奖状成了家人引以为自豪的牌匾,也融入了父亲和同事们谈天说地时很感兴趣的话题。假期里,父亲带去单位玩得很多的也是我,弟弟羡慕死了!经常走乡串村,我逛了不少风景;那时真是贪玩至极,走累了,非要趴在父亲背上,父亲一背就是四五里,仍然乐呵呵的,边走边讲着笑话。这就是年轻时快乐而自豪的父亲!
我考上师范那年,父亲已经五十有余了,头发有些稀疏,而且斑白了许多。那段时间,我成了乡亲们赞不绝口的“科举人物”,父亲更是从来未有的喜悦,仿佛在我身上兑现了他年少时的梦想。为了上学的粮票,父亲用架子车拉着两三百斤稻谷到十里外的镇上粮店去卖,我跟着推车。父亲个子较矮,身体微胖,每到车子爬坡的时候,父亲弓着身子,双膝几乎挨着地,拉车的绳子勒进父亲的肩膀很深很深,这时候我看见了父亲的背影,我的鼻子有些发酸了。如今想来,那时我真是不争气,十六七岁的小伙子竟是那样身体羸弱,只知埋头读书,推车也帮不上太大的力。车子艰难地上了坡顶,父亲这才停下来,坐在车把上,气喘吁吁,用衣袖拭去满额的汗珠,然后摘下草帽,捏着帽沿使劲地扇风;父亲劳累时的神情我依稀记得,涨红的脸上尽管汗渍不止,父亲却冲着我笑了笑,笑得很幸福的样子。到师范学校报到,父亲亲自将我的一切安排妥当后才离开,甚至铺床铺、餐具摆放,他都一一交代得仔仔细细。
参加工作以后,我很少回家,但是孝心我还是有的。每次回去总要给父亲和母亲买些好吃的和穿的,父亲却还是批评我乱花钱,持家要省着点。父亲一辈子都很节省,自己和家用的,他总是精打细算,一分钱都舍不得花错;但是却舍得为我们上学开销。兄弟姐姐四人,很低学历也是初中毕业,我家在当时庄上应该算是读书层次很好的家庭了。到弟弟上中专时,父亲的单位已经十分不景气,父亲几乎用尽了所有的积蓄,连压箱底的银元也当得差不多了。
每逢节假日,父亲和母亲总是喜欢坐在老屋门口久久地等待我们归来,不管我们有没有电话告知。看见我们回来,父亲喜出望外,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糖果招呼孙女,这时,我发现父亲的头发又白了许多,刻满岁月刀痕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,那笑容让我至今仍然好怀念。临行前,父亲板着脸再三嘱咐我,我有些不耐烦的听着,却总止不住远行的脚步;现在想来,哪怕聆听再多一刻钟我也愿意,当时我真是太年轻、太自负了。父亲具体说些什么,我一句完整的都未听进去,只知道诸如做人要勤恳之类的话。
我和弟弟都参加工作以后,家中日子才有所好转。但是父亲的身体却好像一日不如一日,我拿些钱劝他去大医院看看,他很固执,总是一笑置之,说是老胃病,吃点药就会好起来。2003年春,父亲的痛苦终于坚持不住,我陪他到医院做CT检查,一查惊呆了,胰腺癌晚期,我看见医生沉重的摇摇头,我一下子木然了;我和家人痛苦万分,母亲伤心过度也病倒了;为了让父亲在世上多留些时日,我们坚持对父亲隐瞒了他的真实病情,表面却装出没事的样子。不到一个月,父亲在痛苦的呻吟中告别了人世。他走得突然,当时只有母亲在他身边,拼命地哭喊着父亲的名字。
没能见上父亲很后一面,没能聆听父亲很后的叮嘱,我遗憾终生。回想父亲健在的日子,那时我是多么的毫不珍惜,如今,我很好能做的,是让七旬老母快乐地安度晚年,长命百岁,也算是给父亲一点慰藉吧!在我的眼里,父亲既严厉有慈爱,既勤劳有节俭,既热情有忠厚。作为儿子的我,又能传承些什么给我的孩子呢?
过去的,我们将伤痛珍藏,将怀念化作父亲坟头的几株花草,年年盛开,年年守候。假若世间真有轮回,再见到父亲时,我绝不会留下半点遗憾。想着父亲的好,我的眼泪又来了。